《申报》旧闻里的三明故事——1924，惊动中外的闽江上游劫案-九游会俱乐部

　　1924年5月中旬，闽江上游的沙溪流域发生一起枪击案，美国人丁思慕尔中弹不治身亡，另有一名澳大利亚人和3名中国人被掳，引发外交事件。此案以刘陀芬等4名案犯在省城福州被枪决而收尾。

　　当时全国最大的报纸之一《申报》，罕见地持续聚焦事发地沙县，对此案进行跟踪报道，前后3个月，刊发报道多达13篇。此案5名被害者供职祥泰木行，这家英资企业“总部”设在上海，是旧中国规模最大的木材加工企业之一。

　　如今翻看百年前的这些新闻，笔者梳理出了事件的相关细节，由此也对半殖民地时期外国资本到闽中山区经营林木资源的情况有了新的了解。

　　闽江上游枪击案 《申报》连续报道

　　此案发生在1924年5月16日，因案发地处偏远山区，数天后信息才外传。7天后的5月23日，《申报》在第6版的《中国乱闻》栏目，以简讯的方式首次报道此案：

　　“二十二日福州电：祥泰公司西人丁世谟氏与西人马凯氏，并华人三名，近在沙县上游遇盗。丁氏受伤，逃至沙县，于五月二十日因伤重殒命。马氏及三华人均被掳。”

　　《申报》是中国近代新闻出版史上出版时间最长、影响最为广泛和深远的报纸之一。从当年5月23日起至8月23日，《申报》高频率地报道此案，共推出了13篇报道。

　　从消息的电头“福州电”“北京电”看，信息源主要来自福建和北京，其中，来自福建的报道涉及案件报道、救援进展、地方政府应对措施等。来自北京的报道主要报道外国驻华公使馆施压、北洋政府外交部门督办案件等。13 篇报道多为简讯，其中 2 篇相对较长，比较全面地还原了涉案人员、营救细节。一篇为 5 月 25 日的《闽省匪劫外人巨案之沪讯 伤害美人一 掳去中外人四 均祥泰木行行员》，420 多字。另一篇是6月15日的《沙县交涉案近讯 英人马凯已脱险》，320余字。

　　《申报》对此案最后一次报道为8月23日第7版的“劫掳英侨马凯等之沙县土匪刘陀芬等四人，养（二十二）午前枪决”。

　　刘陀芬等4人作为案犯于8月22日在福州被枪决，此时距案发的5月16日已过去3个多月，这件发生在闽中山区，引发外交关注、让北洋政府头疼的案件划上了句号。

　　闽中匪劫外人 引发巨案

　　案发时，美国人丁思慕尔腹部中弹，乘小舟逃到沙县求医，4天后不治身亡。这个细节来自《申报》5月25日的报道。

　　文中这样写：“匪徒行劫时状况未悉，但观于丁氏之伤痕，足知双方格斗必剧，丁氏腹部中弹，头部一片伤痕。闻其脱险，系觅得小舟，始遁至离沙县三十里处。出事之日为十六日。丁氏旋入沙县医治，卒因伤重，以星期二（二十日）殁于彼间”。

　　上述报道转载自《大晚报》，全文420多字，还详细介绍了5名被害人的身份：丁思慕尔为美国西雅图人、马凯为英国殖民地澳大利亚人，华人为李姓等3人。他们都是祥泰木行行员，两名外国人和华人李某三人担任“林地视察之职”。

　　其中，丁思慕尔入职祥泰木行十年，“极为公司信用，年龄仅在四十与四十五岁之间，家有寡母，赖其侍养，幸无妻子之累”，“马氏入祥泰仅四月。李姓系美国雅尔大学毕业生，一年前回国，即入祥泰服务，目下祥泰驻福州之林地视察”。

　　据该报道，案发前，5人自福州溯闽江而上，“在闽江与沙溪会合处之北溪口小村遇匪”。案发后，丁氏遗骸于5月23日运抵福州收敛安葬。

　　美英驻华机构关注 领事公使均介入

　　当时，福建山区治安延续清末以来的状况，匪患流行，杀人越货、绑架勒索时有发生。此案因一名美国侨民死亡、一名英国侨民被掳，变得不寻常。

　　据5月25日《申报》报道，案发后，祥泰木行的“卡乐尔氏已往闽江上游设法营救，而该行亦将详细情形呈报外交长官与中国交涉矣”。可见，祥泰木行在派人前往闽江上游营救的同时，向外国驻华外交部门提供了案件信息。

　　此前一天《申报》报道了美国驻华公使馆对此案的通报：“美使照称：美人丁斯慕尔在福建沙县上游之南街，被匪枪伤，旋即身死。同行之英人马凯及三华人被匪掳去。”与前一天的报道对比，内容大致相同，区别主要在案件地点具体到“南街”，重伤殒命的美国人姓名译为“丁斯慕尔”，此后的报道均用同音的译名“丁思慕尔”。

　　营救进行过程中，美英驻华外交机构继续对北洋政府施压。5月28日下午3时、5时，英美公使先后携参赞会见北洋政府外交部总长顾维钧，均以沙县案为由，谈及该国侨民在华安全问题（据5月29日《申报》第3版《国内专电》的“北京电”）。

　　可见，案发十余天后，被困人员仍未获救，美英交涉的级别从领事升级为公使。当时美国、英国与北洋政府建立的是公使级的外交关系，公使为其驻华外交机构职务最高人员。

　　北洋政府压力大 层层督促地方办案

　　此案发生时，距离1923年5月引发重大外交纠纷的山东“临城劫车案”才一年，同时期广西等地也发生涉外人员治安案件，北洋政府压力不小。但面对英美施压，政府和军方态度的统一有个过程，这从5月26日第4版的《闽省匪虏外人案》的报道可见。

　　《闽省匪虏外人案》有两条简讯，其中一条为“二十四日福州电”：“为枪击受伤殒命之丁思慕氏昨葬此间，礼节颇盛，省长送殡自江干至冢。凯氏及华人仍在相关情境中，英美领事虽施压力于华员，未得效果。延平陆军显未接督理营救命令。”

　　北洋政府福建当局对此事非常重视：5月23日，丁思慕尔灵柩沿闽江抵福州后，葬礼隆重，省长萨镇冰参加送殡，从江滨一路迎送到墓地。但军方对此事态度不同，到5月24日，负责沙县治安和防务的延平陆军并未接到上级营救的命令。

　　此时，沙县的驻军为北洋福建陆军第1混成旅，旅长郭锦堂，是控制沙县、永安、归化（明溪）的地方军阀，听命于直系军阀。案发后，该旅对此事什么态度？“沙县郭锦堂旅长以该洋人等到地既未呈明护照，又未函请保护为词”。（据6月15日的《沙县交涉案近讯 英人马凯已脱险》）

　　隔了一天，事情有进展。《闽省匪虏外人案》另一条简讯为“二十五日福州电”，从中可知，5月25日，祥泰公司人员加罗尔在军方护送下抵达延平，政府也派员从福州到沙县督促办理此案。这条简讯提及的“加罗尔”与前一天报道的“卡乐尔”应为同一人，此后《申报》对这名祥泰公司到沙县参与营救工作的人员，均以“加罗尔”称呼。

　　这些转变背后是北洋中央政府、福建当局在推动。从北洋中央政府看，“部电孙周萨，速救沙县被掳英人马凯及祥泰执事，丁世谟受伤致死原因、并速严办全案匪犯。”（据5月28日第4版的《国内专电》）孙、周、萨是孙传芳、周荫人、萨镇冰，当时，福建主要是直系军阀孙传芳的势力范围，周荫人作为福建军务帮办、督办，代表孙传芳主理军事事务，而萨镇冰为北洋政府福建省省长。文中“速救”“速严办”显示出北洋政府对案件重视，希望能够及时解决问题，给各方一个交代，避免事件进一步发酵产生更严重的后果。

　　北洋福建当局则将沙县案定性为“重大案件”，要求沙县驻军设法营救，“并令建安道尹孙毅威，帮同郭旅，办理此案”，还就驻军提出的证件问题要求福建涉外部门人员做了调查：

　　“省当局以此种重大案件，除令郭旅设法营救外，并令交涉员查明，马氏有无领给护照。当据交涉署覆呈：丁护照系去年发给，已逾期效；马之护照，确系本年发给。”（据6月15日的《沙县交涉案近讯 英人马凯已脱险》）

　　多方救援力量合作 被掳人员得脱困

　　经过数天的推进，北洋政府从中央到福建地方、军方似乎统一了意见，均将沙县案作为特殊案件办理。

　　5月28日，《申报》第6版《中国时间》的“二十七日福州电”，以简讯报道沙县的营救进展：“马凯氏及三华人仍无下落，督理之代表已加入延平加罗尔氏营救队，将赴沙县。”据之后报道可知，“督理之代表”应为建安道尹孙毅威派出的“洪姓委员”。

　　经过协调，政府、军方、涉案公司祥泰木行力量整合，共同在沙县展开营救。

　　具体营救过程，报道不多，在5月30日有所涉及：“二十九日福州电：沙县加罗尔氏接马凯氏五月二十六日函称，渠体甚弱，望速营救。”被掳的马凯氏并非音信全无，还能以书信与加罗尔氏（祥泰木行派到沙县参与营救的人员）沟通。

　　6月10日，《申报》第3版《国内专电》再以“沙县遇匪华洋人马克等均已出险”寥寥数字，报道此案进展。

　　脱险时间是6月6日。据6月15日第10版的《沙县交涉案近讯 英人马凯已脱险》报道，获救第二天，建安道尹孙毅威给省里发电报，“英人马凯及华人三名，均于鱼日出险，安抵沙县县城”。按韵目代日法（中国历史上的一种纪日方法），“鱼日”指6日。

　　6月之后，《申报》对此案进行了两次报道。7月19日第6版报道“在沙县掳英侨马凯等匪首刘陀芬已解省，交陆军审判”，8月23日第7版报道“劫掳英侨马凯等之沙县土匪刘陀芬等四人，养（二十二）午前枪决”。

　　祥泰木行不简单 职员到沙县“林地视察”

　　对于案发地，报道有不同提法，包括 “在福建沙县上游之南街”“自福州溯闽江而上，约行二百八十里，在闽江与沙溪会合处之北溪口小村遇匪，其地离沙县不远”“到沙县碧溪地方游历”。

　　综合看，案发地应为今陈大镇碧溪村及其周边。该村原隶沙县，1940 年划入新设的三元县，几经变迁，如今为三元区辖区，因村前有一条由明溪岭头流来的碧绿溪水而得名。碧溪在碧口注入沙溪，与“系觅得小舟，始遁至离沙县三十里处”的细节相符。

　　老外到沙县的目的是什么？是游历，还是“林地视察”？应该是进行经营活动的“林地视察”。祥泰木行在长乐县设有锯木场，已在闽江流域经营木材多年。据《三明市交通志》（1991年版）记载，“1922年，英商马先生、力先生二人先后在马江营前镇开设锯木场，为采购木材，以5吨木船装配煤油机，命为“祥泰号”，悬挂英国国旗，航行于福州至南平的闽江航道，有时候深入到沙县沙溪水域。”

　　祥泰木行来头不小，是一家英资企业，作为近代中国最大的木材加工厂之一，类似总部的机构和加工厂设在上海杨浦（现杨浦滨江人民城市建设规划展示馆为其场址，场馆复原有“祥泰木行”元素），其业务曾遍及全国 16 个主要城市。

　　祥泰木行在闽江下游的福州设有分行，长期在闽江及其上游林木资源丰富的沙溪流域采购、运输木材，进行经营活动。此案是单纯治安案件？当年媒体未报道，但报道最初强调3名职员为“林地视察”，后来变为他们到碧溪“游历”，背后似乎另有隐情。

　　涉险进入山区 造成外交事件

　　当时，福建当局并不欢迎外国人到山区。山区县深受匪患之害，地方政府担心无法提供有效的保护，一旦发生意外，可能会引发外交纠纷，给地方和国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福建涉外机构在复杂局势下，为维护社会稳定和外交关系，曾于1917年10月26日致函上海领事团（各国驻上海领事组成的团体），谢绝外国人前来游历：

　　“本省匪风未靖，各县如德化、永春、大田、安溪、尤溪、永安、沙县、诏安、南安、仙游、上杭、宁洋、同安、长泰、归化、清流各处，所有外人前往游历，恐保护难周，应令暂缓前往，以免危险等”。（据《申报》1917年10月27日第10版的《福建交涉员谢绝外人游历》）政府已有言在先，但民国时期，这一带仍可见外国传教士、企业等进行传教、经营活动。

　　本案中，祥泰木行作为在福州设有分行的外资企业，对治安情况不会不知，其外籍工作人员仍冒险到闽中山村碧溪，结果遇险，酿成外交事件。

　　祥泰木行涉险进入治安不好的山区，显然是看中闽江上游的林木资源。据碧溪村老一辈人回忆，旧时碧溪一带的林木，正是通过放排等方式运往闽江……一百多年过去，碧溪这一带林木葱茏，闽中山区早已清除匪患，安居乐业，社会和谐，欣欣向荣。

　　来源：三明日报（李增祥）